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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虎篇1 老生之谈

奔虎篇1 老生之谈

亚历山大来到清流的房间外。

这是一栋位于童真山城广场北大街十三巷有着二十年建成历史的木制五层公寓,每层楼都建有五间一房一厅。二十年的时光赋予这栋公寓中古世纪的古典美和不显衰朽的陈旧感。优质杉木经历二十年日月风雨的沐泽洗礼透出一股恬淡的黄铜色,当你置身公寓内部,芬郁的老杉木香气会让你精神为之一振,仿佛吸入薄荷般清爽提劲。这栋公寓是亚历山大一位老朋友的财产,在与清流刚来到童真山时,亚历山大也曾住在这里。他的房间就在清流的旁边,三楼,靠近楼道口的那间。

亚历山大十分喜欢这栋公寓,如果不是为了方便办公,他根本不想从这里搬走。如今他住在童真山城大楼,那是之前昂斯特人山城政府办公楼。它的面积足有近两千平,在这地盘狭小的童真山城已是最大的建筑。亚历山大十分讨厌昂斯特人铺张浪费的空洞奢华,并不是因为他崇尚节俭,而是他厌恶昂斯特式的浮夸傲慢。昂斯特山城政府一共只有二十多名官员,却为了这区区二十多人盖起这栋十层楼高并有着二十个大厅二百四十多间会议室与办公室、个人住房的大厦,这已经不是小题大做的问题了,亚历山大觉得昂斯特人实在太有钱太有空太过浪漫主义。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昂斯特人应该用来圈养他们国内中部草原所有的野生动物,而不该强塞着一群猪。

在星人接手之后,他们除了换掉插在楼顶的二十面斩日旗,还捣毁了大厦外围数十幅以“昂星友好”为主题的宣传壁画。亚历山大将“昂斯特帝国童真山城政府大厦”改名为“山城大楼”,并选择第十层作为起义军高层的住邸与会议场所,一至九楼则开放给童真山民众居住。

尽管亚历山大确实十分喜欢此刻身在的这栋十分有情调的木制公寓,但当时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搬到山城大楼,不只是为了办事便利,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他敲了敲清流房间的门,门里传来熟悉好听的女子话音。

“谁?”

“我。”

“进来呗,门又没锁。”

他转动门把,推门而入,又把门关上,转过身来一看,一副雪白诱人的**侧躺在这大厅的橙色沙发上。清流披散着仍有些湿漉漉的秀发,幽幽地向空抛了个风情万种的媚眼。

“恭候多时啦…”

“啧。”

空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面露嫌恶的表情,像是听到体育老师的“向后转”般迅速地转身开门而出,又砰一声大力地将门关上。

“哎,你别走啊!”

“快把衣服穿上。”空在门外应道,语气有些不快。

他回到屋里时清流已经穿上了衣服,毕竟内衣内裤也算衣服。清流迷人的**和光滑雪白的翘臀与美腿尽收眼底,而她已停下了穿衣的动作,看来暂时不打算把该穿的衣服全部穿上。

“全都穿上,最好穿上毛衣防风袄再围上三条大围巾。”

“哈哈,虽然你摆出一副内心毫无波动的样子,其实已经浑身痒痒得不行了吧。别装矜持了,你又不是第一次看到我的**。我还记得那个夜晚你有多厉…”

“快把衣服穿好!”空用父亲命令女儿般严厉的口吻喝道。不过如果一个父亲在这样的场合喝斥女儿,真是一件容易让人产生各种不道德联想的尴尬事。

“刚洗完澡,天气又这么热,就让我先这样坐会儿。”

清流笑了笑,那双白玉般纯洁无瑕的娇足穿上了毛绒绒的印有猫头鹰图案的室内拖。她拉着空并肩坐在沙发上,又伸手捡起面前白色茶桌上的一枚昂斯特一角钱硬币,头也不回朝窗子的方向一扔,那边传来清脆的啷当声,放置在窗边梳妆台上的留声机发出了悦耳动听的音乐,那是一首来自天国传唱度很广的名为《爱人曲》的小提琴曲。

“怎么样,这一手俊吧?”清流把脸靠在空耳边甜酥酥地问。

“嗯,”空嗅到了她身上好闻的香气,一缕湿气未褪的秀发拂在他颈上,传来一阵舒适的冰凉触感,“就像个拼命讨好贵妇的牛郎。”

“什么?”清流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用略带忿意的双瞳严肃地看着空,“我是牛郎吗?”

“不是。”

“你是贵妇吗?”

“不是。”空淡淡一笑。

“这都什么比喻啊,一点也不形象!我看你是忌妒我有这么漂亮的身手才说这种风凉话吧?”

清流佯怒的模样让空觉得很可爱,刚洗过澡的肌肤洁净光滑,透着浅浅的粉红色,在破窗而入的午后阳光沐浴下又镀上一层优雅的古铜色。她那鲜红的薄唇在说话时就像飞舞的红蝶,寂语时又像一小片美丽的枫叶,不论是哪种姿态空都觉得喜欢。他又看了一眼她暴露穿着下近乎完美的身材,不得不缓慢地挪开视线。

“我再说一遍,快把衣服穿好。”

空一如既往地挂着那副没有表情的表情冷冰冰地说,但清流注意到了他飞速闪过的视线,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格外可爱,他的反应更激起了她捉弄他的兴趣。她魅惑一笑,弯下腰故意把胸部呈在他面前,扭动身体使丰满的**来回摇摆,娇艳欲滴的红唇在他左耳边轻轻吹气。她媚幽幽地在他耳畔柔声低语:

“不用勉强自己忍耐哦。”

空正准备组织语言反击,突然从走廊上传来的轻微脚步声刺破了曼妙的音乐,鲁莽并令人不快地窜入他耳中。他伸手抓过床上的薄被单,动作敏捷地披在清流身上。

“有人来了,快回屋把衣服穿好。我不许你在其他人面前穿成这样。”

清流脸上一红,呆呆地点点头。她回到屋里穿好衣服又重新出来,这时空正在走廊上和弗朗西斯说话,面部表情有些严肃。她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于是走近前加入谈话。

“怎么了?”她问。

“你挺厉害啊,一枪把昂斯特七世打怒了。”空双手插腰,“我们在黄金城的人发来消息,昂斯特七世在得知第一军团被我军击败、卢翁身受重伤的消息后,不但拒绝了第一军团的增粮请求,还撤销了卢翁前线总指挥之职,改为第二军团长德科负责指挥,卢翁为副手。同时征讨我军的主力改为第二军团,第一军团任凭德科调遣。考虑到信息的延迟,这会儿德科已经在来分野高原的路上了。”

弗朗西斯将手中的密报递给清流,她匆忙看了一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又来一个军团,对面加起来可有将近二十万人啦…”

“正是如此。”空低头思索,“弗朗西斯,你马上把这条消息传达给军中诸将,让他们到山城大楼的会场集合,我们得开一个作战会议,我一会儿就到,麻烦你了。”

弗朗西斯领命离去。空转过身来,见清流低着头,嘴里好像呢喃着什么,一副失落的模样。

“怎么了?”

“我说空啊,”清流抬起头,脸上写满了自责与愧疚,“不会真的是因为我把卢翁打伤了才酿成现在的局面吧?”

“怎么可能,我刚才说笑的,”空不禁莞尔,“昂斯特人亡我之心不死,他今天没得手,明天肯定还要接着打,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这战火哪是你一枪下去才点起来的?”

“我也是昂斯特人喔?你这么说是不是…”

“你基本上是个星人了,至少是和昂斯特人无关的半星人。”

“那是什么物种啊…”清流有些想笑,她仰面斜睨,发现空那双好看的茶色眼睛正朝她身上打量。

“嗯?你在看什么好东西啊?”清流笑嘻嘻地问。

她并没有扎起一贯的那根既英气又轻盈的单马尾,而是让那直直的黑发自由地从耳后、颈后垂落,长长的秀发正好及腰,随着清流身体轻微的晃动于芳甜的气息中摇曳生姿。她身上穿着一件淡红色的紧身吊带连衣裙,看起来十分柔软的丝绸制衣布像是有生命的物体般用力地环抱着她,将她匀称曼妙的好身材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

“以后可别再光着身子在我面前晃悠了,”空抬起左手半掩着双眼,看不出他的表情。

“咦,为什么呢?”

清流缓缓俯下身子,轻柔地把脸贴在他温暖又宽阔的胸口,一边倾听他稍显剧烈的心跳声,一边故意用软绵绵的有点像半睡半醒时接电话的口吻问。

“你问为什么,”空突然一把将她推到房门边的墙上,双手紧紧按住她削圆的肩膀,双眼闪着饿坏了的狮子般充满野性与欲望的光,缓慢而极具挑逗意味地将脸靠近清流。

清流被他强壮有力的双手抓住的一瞬间突然感到自己浑身失去力量,她双颊飞快地蹿上红潮,那红潮迅速向耳根、后颈甚至胸前蔓延。空好闻的男子气息像容易上瘾的毒药般侵蚀着她的嗅觉。看着那双既深沉又炽烈的茶色眼瞳,清流完全忘了自己原本才是主动发起攻势的一方,她失忆般醉醺醺地闭上双眼,准备享受他高超吻技带来的**。她感觉到空嘴唇的温度即将传递给自己,心的悸动热烈得就像水壶中刚刚煮沸的开水,让她的胸口又胀痛又舒服。她还深深记得那一夜与她唇舌缠绵时他深情淌入自己口中的唾液味道,那强烈而又有些甘甜的滋味令她钟情迷恋,她焦急地痴心地等着他的吻,就像干涸的旱地等待雨露。

她闭着眼睛扬起下巴,考虑到与空的十几公分的身高差甚至还体贴地踮起脚尖,看起来就像一朵正在享受阳光惠泽的向日葵。但她保持这个优雅的姿势超过二十秒,却仍未等来空的热吻。

她听到了不和谐的声音,那是极其轻微的窃笑。她睁开双眼,发现空的脸上洒满笑意,同时和自己的脸保持了超过三十厘米的距离。

“你这个混球!竟敢戏弄我!”清流气得跳脚,甩开空按在她肩上的双手,右手狠狠地给了他胸膛一拳。

空好像被人挠痒痒似的笑得更欢了,原先只是近乎无声的偷笑,这一拳下去彻底笑出声来。

“你这家伙…”清流还想再骂上两句,但看他像个孩子般笑得那么开心,她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真是的,你这个混球真是越来越圆滑了。你是想改变原有的寡言面瘫男的形象吗?都二十好几了,迟了!”

“没有啊,我本来就是这样。”空又向后退了一步,“算我求你了,我真是挺怕你这样的。之前住隔壁你就老是这样,我可真是受不了。”

“你不喜欢我这样?这可是私人福利啊。”清流哼了一声。

“所以说你真是个天真的女人,”空又抬起左手掩面,“我当然很喜欢看你**地挑逗我,可就是喜欢才希望你别这么干了。”

“到底为什么?”

“我会**你的!怕不怕?”

空故意大声地喊出这么危险的话,住在这栋楼里的人只要不是耳朵有问题都能听到他的犯罪宣告。清流吓了一跳,双手迅速地堵住他的嘴,防止他又说出什么伤风败俗的可怕言论。

“小点声!”清流的脸红得像童真山南面山崖边上那棵杮子树上烂熟的杮子,“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怕了还不行吗?”

“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

“哼,”空转过身离去,又在下楼梯前回过头来,“别忘了过去开会。”他说完就走了。

空刚下楼,清流就如同喝醉酒般红着脸瘫坐在门外,双手拄着并拢的膝盖遮住滚烫的脸,在安静的走廊上像个疯子似地时而痴痴地偷笑,时而语速极快吐字不清地自言自语,直到邻居大妈拎着一大袋垃圾从隔壁房间出来她才站起身来,像个在黑夜里被手电筒照到的行窃未遂的小偷般慌张地逃进自己屋里,过了数秒才记得关上门。

“对了,他刚才是来干嘛的?”

让我们把蛰伏已久的视点从清流房间里的浴室愉快地转移到一百八十多里外举世闻名的进击坡。

这道总长度超过十五里、坡度平缓地形开阔的天然坡道在被昂斯特人称为“光荣征服战争”的第一次大陆战争后正式得名为“进击坡”,以纪念帝国五十万大军从此坡一举攻上分野高原的壮举。

金针历682年8月25日,在设立于进击坡半途的“坡中哨所”外,卢公与莫里森、久旱三将率领五百名精兵列阵迎候他们的客人或者说“新上司”———帝国陆军第二军团、出身于王室宗亲的贵族———泰格家族的陆军中将德科·泰格和他引以为傲、被世人尊称为“贵族部队”的第二军团。

老卢翁此时正躺在鹏城医院的病床上,耻辱性的易帅令使卢翁本未痊愈的伤口再次迸裂,悲愤交加的他昏倒在自己制造的血泊中。他的伤情一度很危险,手忙脚乱的医生们甚至一度准备起草死亡证书。但也许是壮志未酬的不甘与军人的钢铁意志引发了奇迹,卢翁在最后关头挺了过来,渡过了危险期,目前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但还不能轻易下床走动。

“迎候那个该死的纨绔子弟还是让我去吧,”卢公对躺在病床上病容憔悴的卢翁说,“你现在心里头有多恼火,为弟再清楚不过了。要是再让你见到那个气焰嚣张的贵族小畜牲,只怕你又得急得崩出血来。听好了,一把年纪了别以为自己还年轻,别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蹦蹦跳跳,给我好生躺着,闭上老眼懒洋洋地睡上一觉。其他的事让为弟去办,谅那小子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造次。”

卢翁苦笑着点点头,没有多做辩驳。兄长竟如此顺从自己,卢公有些吃惊,这在他过去超过一个甲子的人生中从未有过。一直以来都是他乖乖听从比自己年长九岁的兄长充满威严的命令与嘱咐,从轻狂的少年时代直到垂垂老矣的人生暮年,卢公永远是被动的一方,他始终站在卢翁的身后,既受他庇佑,又在背后默默地支持着他。现在立场有些倒过来了,兄长需要做弟弟的挺身而出保护他———都已经七十五岁了,这才第一次需要有人保护他。看到卢翁全然服从自己的那副温慈模样,就像一头被马戏团驯化多年的老迈狮子,身为百兽之王应有的锐利、充满野性的眼睛早已被无敌的时光带走,只留下顺应现实的屈从,卢公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兄长不只是外表老化,他的心也已不再年轻,也远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坚硬,他由里到外完完全全是个老人了。卢公低下头,盯着那双穿在脚上多处磨损却始终舍不得更新的黑色军靴,他明白自己同样老了。

远处扬起漫天黄尘,卢公感到脚下的土地在轻微颤抖。他从莫里森手中接过军用望远镜朝坡道下方一照,缩成双圆状的视野中无数个黑色的人影登然入目。先头部队即将到达进击坡下,领队的旗兵多达七八十人,每人身上都穿着异于普通士兵的金色战甲,在灼热的夏日下生出刺眼的反光,直照得卢公老眼昏花。

“妈的,”卢公猛地将眼睛从望远镜后移开,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轻微地揉搓眼睛,“差点被亮瞎。”

他揉搓了几下刺痛的眼睛,视线仍在些紫青迷暗,但还是重新把眼睛对在望远镜上。他继续观望那些旗兵,他们每个人都扛着一面巨大的旗帜,旗杆也许是用质量较大的金属制成,感觉旗兵们扛得很吃力。每一面旗帜的颜色似乎都不尽相同,色泽深浅与不同颜色间的混搭五花八门,几十面旗子就没有颜色重复的,旗面四沿的花纹也形态各异,但旗上的写的字却是一致的。数十面彩旗上统一用金粉大字写着相同的一个对子:

“战无不胜虎威将,凯歌高奏贵族军。”

不知为何,卢公看到这副对子竟忍不住大笑。

突然,卢公等人从喧嚣的风声与嘈杂的踏步声中听到了响亮的音乐。他们朝汹汹袭来的大军阵中一看,在中军大旗前列,有上百名头顶黑色高筒帽、肩披红绸斗篷、身着金丝服与银皮长裤的仪仗队正豪情万丈地进行演奏,将昂斯特帝国浩如烟海的古典音乐作品中最为人们耳熟能详的传世经典《铁托第六交响曲》倾情奉献给雄势赳赳向前走的第二军团战士和这片苍茫大地。嘹亮的、气势磅礴的乐声令远在十几里外的卢公等人感到浑身充满力量,他们彼此相望,发出愉快的笑声。

“这德科不愧是城里人,还真能玩。看那些仪仗队的服装,好像是皇家第二仪仗队吧。那可是恩迪亚耶·昂斯特亲王殿下的专属仪仗队,怎么跑到这儿来给第二军团加油鼓劲了?”久旱讥讽地说。

“德科本来也是王室中人,泰格可是帝国母姓。而且德科这位爷生来就娇贵,和各位亲王关系极为亲密,其中要数恩迪亚耶殿下最喜欢他,曾多次在公开场合称赞德科为天下第一勇将,德科更中对殿下太为推崇,称他为帝国之擎天柱。两人如此互相恭维惺惺相惜,送个仪仗队又算得了什么,唉。”卢公摇头叹息。

“把主力军的位置让给这种视战争如儿戏的家伙,真叫人恼火!我军先前一战已经让星军元气大伤,现在让德科又带着十多万人来战,又有我们第一军团供他使唤,陛下这不是明摆着要把平叛的大功推给他嘛!”

久旱显然有些忿忿不平,又见第二军团打个仗居然摆这么大的谱,忍不住发起牢骚。卢公听在耳中,心里也不是味儿。

“我想陛下就是这么打算的吧。”

“老将军何意?”久旱问。

“一朝君子一朝臣啊,”卢公拎着望远镜的带子,双手放至身后,在莫里森和久旱面前来回踱步,“卢翁,卢翁是谁?三世君主身边的小将,光荣征服战争时期的英雄,昂斯特帝国人尽皆知的五朝元老,胸前悬挂无数勋章的五星上将…可他已经七十五岁高龄,换作别人早就退休了,但卢翁依旧奋战在最前线,此时此刻甚至躺在病床上忍受伤痛。可以说他的一腔热血全部泼洒给了昂斯特帝国的万里山河。啊,多么了不起的老英雄,多么令人肃然起敬的好榜样,多么忠君爱国好臣子啊!你们是不是这样以为的?世人是不是这样以为的?”

久旱与莫里森对视一眼,莫里森谦让的眼神表达了希望久旱代表他发言的想法。久旱点了点头,对卢公说道:

“卢上将无疑是个大英雄,是个忠臣良将,是个有功之臣。在下与莫里森都是这个看法,我相信军中多数将领都和我俩一样既尊敬又崇拜他老人家。我想陛下虽然年轻,却也是个十足的英明君主,他也一定是这样看待老将军的。”

“不对!”卢公摇了摇头,“大错特错。”他停下无意义的踱步,转过身来直面二人,“军中之人都崇敬我兄长?未必吧,我相信你们俩,相信第一军团的其他将士,也相信裴煌、文远、习羽甚至是即将处死的岩青等年轻有为的好将领,这些人都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卢翁,支持卢翁,但单说军队内部,也许只有你们和这些人是真心实意的。我们兄弟二人都是平民出身,在帝国,贵族血统有多重要,这点我想你们不言自明。三世君主十二岁时杀人犯法,被二世贬为庶民。在民间经历了十几年的摸爬滚打,使三世君主修成了一颗亲近、信任平民的心,因此才有像我兄长这样大批庶民出身的青年将才被加以重用。四世君主于光荣征服战争中御剑登基,他靠三世留下的平民部队巩固统治,他靠三世留下的平民部队打赢战争,他靠三世留下的平民部队使昂斯特帝国一举成为金针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他知道平民部队给他带来的好处,所以他沿用先君留下来的用人政策,只用可用之人,不用有名无实的庸才,这使得庶民阶层有了施展抱负的大好环境,我正是在四世君主时期弃笔从戎,在对斯坦的战争中建立功勋,一路飞升至此。”

卢公忆起往昔峥嵘岁月,语调突然变得豪迈雄浑,竟红了眼眶。

“可以说,三四世两代圣主在朝那三十多年是平民阶层最春风得意的时期,自帝国建国以来从未有过那样开明公平的春天。但好景不长,随着四世君主溘然长逝,其弟五世君主即位,积怨已久的贵族们开始兴起反击,而生性孤傲、久居深宫高阁从未出征或走访民间的五世君主也在无形中放纵支持着贵族打压军队及政府中的平民阶层势力…或许我的说法对五世陛下有些不敬不忠,而且作为平民出身的军官说这些话恐怕也没什么说服力,但我要澄清的是:我所说的一切都是**裸的客观事实,绝无半点因为私心而妄加的虚词。事实上在五世君主当国的短短六年里,有超过一半的非贵族出身的军队将领或政府官员被帝国大法院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判刑,或罢免或蹲牢或处死,有些严重的甚至诛连一族…随后先君即位,平民阶层从军政部门中被排除的速度虽然略微放缓,但总体趋势依旧不变。大量贵族子弟涌入政府部门和军队中,牢牢地掌握住帝国的命脉,贵族势力再次一手遮天。”

“当然,纵观昂斯特帝国的历史,你会得出少数贵族控制广大平民是历史必然这一无法辩驳的结论。是的,这个帝国是昂斯特家族的,又是各大贵族的,只有在诵读帝国宪法的第一条时才是属于全体公民的。我们必须接受这个现实,不应该也不可能去忤逆它。我们要在这种大环境下学会适应,想办法为帝国为人民做贡献。但是在贵族们眼中,自己与臭平民同朝为官无疑是一种耻辱,他们会想办法排除掉那些下等人;平民阶层也必然会因受到歧视对待而激起对立情绪。这种对立情绪会加剧帝国的不安,君主不会允许它的存在,他必须要想办法抹消掉任何危害帝国统治的不安定因素。”

“抹消的办法就是支持其中一方,打压另外一方,只要让对君主专制有利的一方拥有压倒性优势,一切危机都会迎刃而解,至少会处于可控状态。”莫里森突然插口道。

“君主专制…喂,莫里森,有些话可不能乱说。”久旱谨慎地提醒他。

“对的,昂斯特帝国的政体可是君主立宪制,能者多劳嘛,我们的君主只是权力比较大而非专制。”卢公别有用心地笑着,“只要是对帝国稳定与繁荣有益的政体就是好政体。你到别的国家问问,现在大陆上哪个国家最强?他们的答案只能是昂斯特帝国!当然,你不能在斯坦人面前问这个问题,他们不仅会告诉你最强的国家是他们斯坦自己,还会拿刀子阉了你哈哈。”

卢公大笑后稍稍停顿,他通过咳嗽一声调整有些干哑的嗓子,接着继续说道:

“我说了这么多只是想告诉或者说提醒你们去察觉一个难以拂逆的发展趋势,那就是从五世君主开始,帝国统治阶级的去平民化一直在进行着,这一过程中对立双方不断进行斗争,而作为裁判的君主却存在一定的偏向性,这使得平民阶层的一方处于不利的局面。在这里我想歌颂一下现在的七世君主陛下,也许他才是帝国开朝以来最英明的君主。陛下刚一即位就看到平民将官的不满情绪即将达到沸点,他们随时都会爆发,随时都会给陛下的国家带来麻烦,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天才的决定,那就是将平民阶层的最大代表、我老兄卢翁加封为五星上将,这个响亮的军衔是开国以来一百多年历史从未有过的。随后又新擢一批平民出身的人才入殿为臣、从伍为将,向世人释放君主会重视并信任平民阶层的信号,一下子就使军队政府中平民与贵族两大阶层的对立情绪消退不少,同时收买人心。”

“然而事实上,陛下一方面拔擢平民将臣,一方面也在清洗平民将臣,岩青就是个例子。他被草草定罪,其中一定含有陛下个人的旨意。而这次让德科来顶替我兄更是如此。”

“我兄在军在朝任职数十年,性情刚烈秉直,经常得罪贵族中人,如果不是因为一生功劳无数再加以举世闻名皆知的名号,恐怕早就被人弄下去了。他安存至今日,早已成了无数政敌的眼中钉、肉中刺。那些人皮笑肉不笑,一边跟随大众装作敬重我兄的样子,一边躲在阴暗墙角用针刺稻草娃娃以诅咒我兄,巴不得他早点死。尊敬?崇拜?不存在的。而七世陛下虽然确实十分器重卢翁,但同时也厌恶着卢翁。陛下胸怀大志,他想打造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新帝国。新帝国不需要老臣子,新帝国的新军队需要有新的象征,这个象征可以是其他任何人,但绝不会是上一辈甚至上几辈的老不死的,也不大可能从平民小将中挑选。毫无疑问,军队新的代表人物会在年轻的贵族将领中产生。现在正是一个契机,德科正是一个试验品。至于我兄长,也许他早就该告老还乡安享晚年了,更别说刚吃了败仗?陛下新政初施,正当以军功立威,你个老东西居然给我打了场败仗?还他妈输给了全世界都看衰的无国星匪?好,输得好,就拿你当德科上位的垫脚石吧。没毛病,陛下一定是这么盘算的。”

卢公说到最后几句的语气显得十分悲愤,作为一名以忠勇著称的功勋老将,此时却直言不讳地讽刺批判着自己的君主,这究竟是老年痴呆还是对自己一生效忠之人彻底失望了?久旱与莫里森,两名同样出身平民百姓家的年轻将领,他们都是聪明睿智的人才,深知卢公所言丝毫不假。这番话让两人感到胸口压着快大石头般沉重,连为帝国立下无数汗马功劳的五星上将卢翁最后都落得如此凄凉无奈的下场,两人都在想自己以后是否会死得更惨。

“唉,”卢公走到两人中间,踮起脚抬起双手轻轻地碰了碰两个后辈的背,“刚才的话…我也是一时之气忍不住想找人倾吐,这些话如鲠在喉啊,不说出来我心里难受啊。”

“晚辈可以理解。”久旱抬起手背擦了擦额角的热汗,应该只是纯粹因天气酷暑才出汗吧。

“这些话也只能和可靠之人说说啦,”卢公放下双手,“你们俩可不能把我刚说的给抖出去啊。”他大笑。

“这是当然。”久旱说。

莫里森并没有回复,他阴沉着脸,半低着那颗不大的头颅,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老将军。”他终于开口,“老将军的话让我感到可怕。其实关于陛下和贵族想削弱平民将官的势力这一点,我想许多人都早有察觉。可经过此次前阵易帅,我才意识到陛下下手居然这么快这么狠。我担心这么做会激起人心浮动…”

“你在说什么呢?”卢公伸手遮住他的嘴,“抱歉,看来是我起了个不好的头。听好了两位小友,即使陛下以后也许还会做出许多有失公允、存在争议的举动,但只要他一天是君主,任何做法都是英明、正确、伟大且不容置疑的。我们可以在心中保留自己的意见,但在身体动起来的时候绝对不能有丝毫迟疑。军人要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知道了吗?”

“是!”久旱与莫里森整齐地立正并以响亮的声音回答。

卢公满意地笑了笑,他的身体仍是那副忠诚英勇的身体,但心却不再是那颗毫无怀疑的无畏之心。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莫里森。你是想说如果陛下一直支持放任黄金城的权贵继续像这回整我兄长似的继续对其他非贵族臣将动手,迟早会引发双方的全面对立,是吧?如果不能正确对待贵族与平民间的矛盾,帝国必定会迎来一场比经济危机更具毁灭性的政治冲击,对吧?没错,如果没有人出来将局势倾斜的轨迹改正,这种危险的发生将是必然。那个挺身而出的人会是谁呢?会不会就是你呢?哈哈,不管是不是你,你迟早都会成为站在历史舞台中央的主角,我看人很准的,你天生是为那种大场面而活的人。只是你还太幼稚,你还需要成长,现在的你任何其他事都不必做,任何别的话都不该说。你该做的事就是服从命令,你该说的话只有“是”。你不是我,你给我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跟在后面。你的时代远未到来。」

光彩照人的军旗已扬上进击坡,气势磅礴而又不失细腻的乐声越来越近,位于十万大军中央的那辆四马开道的黑金顶篷马车已近在咫尺。卢公嫌恶地睨视着那辆气焰嚣张的豪华马车以及四匹牵引着它的毛色名异、高大雄伟的骏马,忍不住将淤塞在喉咙里的浓痰咳起,泄恨似的吐在脚边的黄沙上。他突然大笑三声,十分古怪地大笑三声,将每个字特地拉得像面条一般长地大声说道:

“小——伙——子——们——准——备——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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